最近有句话很流行：人在做，天在看。笔者对这话始终有点不以为然。对于受了六十多年辩证唯物主义、无神论教育的国人来说，一遇到挫折或不公就乞灵于天，未免太势利了。最受不了的是中超球员，对裁判判罚不满，也要愤愤地来一句“人在做，天在看”。就算天帝是个球迷，也更中意西甲、英超吧，没事看中超玩算哪门子老大啊。这还不算什么，最荒谬的是，“天”和基督教的上帝不一样，究竟是不是人格神，尚且在两可之中。如果是非人格的神，用什么看你丫被红牌罚下?
对于早期“天”或“帝”是不是人格神，其实一直有争论。比如《诗经》里说，“天命玄鸟，降而生商”，“履帝武敏歆”。前一句是说上天命玄鸟产卵，娀氏之女简狄吞之而生契，后来就是殷商的始祖。后一句说的是姜嫄踩到天帝的脚印而感生后稷，后稷就是周的始祖。这是很多民族都有的感生神话。问题在于这里提到的“天”和“帝”的面目都有点模糊不清。天命玄鸟可以说明天是有意志的，但也仅此而已，不能证明他老人家整天盯着下面有没有不公之事。至于踩到的脚印，有人说压根就不是天帝，其实是野人留下的。
相比之下，基督教里的上帝就非常明确，《旧约·创世记》第二章：耶和华神吩咐亚当说：“园中各样树上的果子，你可以随意吃。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，你不可吃，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。”耶和华会说话，会愤怒，会将亚当、夏娃赶出天堂，这是妥妥的人格神。当然，天帝是不是人格神，并不能区分宗教信仰的高低，只要能代表最高意志就行。
简单点总结，那就是说，所谓的“天在看”其实就是指天网恢恢，报应不爽。其中的天，是指自然界或人类社会的基本法则，更接近非人格化的群体意志，就像《尚书》里说的“天视自我民视，天听自我民听”，按照现代话语转换，就是为人民服务。其中的“人民”就是非人格化的群体意志。
上面举的那些例子，都出自儒学经典，不是讲故事，更是在宣扬义理。这义理在志怪故事中同样体现着。
南朝刘裕平定桓玄之后，手下大将刘毅担任荆州刺史。一上任就杀了牧牛寺的住持，罪名是私自收留桓玄家的子弟，并且度牒为僧。这当然是莫须有的，所以住持托梦给他说：“你平白无故乱杀人，我去天帝那里告御状了。你也不得好死。”刘毅就此病倒，日渐消瘦。后来他因心生叛逆被刘裕讨伐，被迫出逃，又轮回一般来到牧牛寺投宿。和尚认出了这位当初的大官，说，当年你杀了我师父，我们没法报仇。不过师父屡次托梦说，天帝要在这里把你收了去。刘毅一听，知道天意如此，就在庙后自杀了(《还冤记》)。
这个故事里的“天帝”，与“天命玄鸟”中的天一样，只是代表最高意志。既不现形，也不发声。类似的故事《还冤记》中还有不少，都是“诉怨皇天”、“讼府君于天”、“得诉于帝”这样的话，就是不说那位“天”或“帝”长什么样，说什么话。
当然会有人反驳说，《西游记》里的玉皇大帝，不是有鼻子有眼吗?孙悟空就见了他很多次。这当然不错，不过，我们仔细看看这位玉帝的表现，孙猴子出世，他说：“下方之物，乃天地精华所生，不足为异。”孙悟空闹龙宫、闹冥府，他说：“朕即遣将擒拿。”太白金星说要去收服妖猴，他说：“依卿所奏。”武曲星君说封他弼马温，玉帝也同意。孙悟空要做齐天大圣，他也同意……反正任何神仙上奏，他都同意，从来不驳回。如来对孙悟空说，玉皇大帝“自幼修持，苦历过一千七百五十劫。每劫该十二万九千六百年”。修炼了这么久的所谓天界最高统治者，在所有的议题上，揿的都是赞同键。他是表决机器吗?
当然，对于鬼世界的治理来说，把一切责任推给天帝是有点冤枉的。在冥府建立起来之后，绝大部分生死事务，都由阎罗王、泰山府君、酆都大帝以及手下的判官、牛头马面等处理了，无需烦扰天帝。上天对冥府的管理，主要是以原则性指导为主，定期派巡视组巡查(《夷坚支志》丁卷二“张承事女”)。
所以，当无神论者说“人在做，天在看”，笔者觉得他们并不知道谁在看，当有神论者说“人在做，天在看”时，得看运气如何，能否遇到上天派的巡视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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